在法院工作了十多年，从书记员到审判员，办理过各种纷繁复杂的案件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当事人，深感工作的苦与累，而最苦最累在于做当事人双方的调解工作。法律业务不熟可以学习研究，案件多案件难我们可以以时间来抗衡。而调解，归根结底要打开当事人的心结、法结，不仅是时间的较量，更多的是心力与心智的较量，其过程和艰难，是难以描述的。调解于我既惧怕，又喜欢挑战，在不知不觉中我喜欢上了这工作。

如果幸运，碰上双方当事人都是好说话的，那么案件调解也就容易多了。就怕出现思想“一根筋”的当事人，听不进任何话，只坚持自己的意见。如果法官话没说得好，马上抓住把柄不放，将矛头对准了法官。这时就需要法官有良好的心态，控制好自己的情绪，循循善诱下，当事人也会慢慢地理解，矛盾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。前几天我就亲身经历了这样一起案件。

这是上个世纪八九年的事，因为农村里田间放水引起的一件纠纷，被告人把闯入他家找茬的被害人打死了。去年被告人才被抓获，被害人的家属提起了附带民事诉讼。那天，老天哭丧着脸，天空中密密麻麻的下着雨，好像在替死去多年的被害人流泪。上午开庭完毕，我把双方当事人喊去办公室进行调解。上午的二个小时，办公室里原告方的抱怨声声生怨，句句刻毒，如同针刺布满了办公室的每一寸空间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。我能理解原告方痛失家人的悲愤，但为成功调解争取一个和谐的氛围，为无辜的被告人家属不受这份怨气，我适时地制止了原告方的漫骂。调解之前，我通过旁人了解了双方的大概情况：原告家人是在广东打工，请假回来的。被告人的父母年过七旬，身衰体弱，不堪重负；被告人妻子虽育有儿女，却双方没结婚证，自被告人被抓之后，本来少言寡语的老婆没了主见，平时不干预男人之事的她对家庭经济状况一无所知，也找不到债务人，一筹莫展。调解的关键是要稳定被告人的妻子，让她承担被告人的义务。但原告方的滔滔骂声有可能惹恼这无辜之人，到时她一走了之，那么这案件的民事部分也就可能判而不执，对被告人的量刑也没有好处。考虑到双方的特殊情况，我得抓紧时间进行调解。但这工作怎么做才能顺利？又怎么做才算不是浪费时间？我想了又想，琢磨着，只有趁热打铁才是门路。不然，当事人各有情绪不说，散开了，又有好管闲事的人帮着出点子，当会扰乱调解阵脚，日子长了，人家要么改变主意，要么来个怕懒得的思想随你折腾。法官最怕，调不了，判决后，执行不到位，当事人围着法官转，还是一种负担。

由于双方对立情绪大，上午没有达成调解协议，下午继续调解。下午3点，当事人准时到了办公室，都很焦虑。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，原告方便是无理的漫骂，等其情绪平稳下来，我便试问着他们有什么调解方案，他们居然一问三不答，假装没听见？空气里弥漫着烟味，还夹着一些咒骂的火药味儿，呛得我要命。为了尽快步入正轨，我说话严厉起来：“这里不是漫骂的地方，你们想调就要遵守这里的纪律，坐来来好好的谈。”原告方声音小了，我再次争取主动，拿出热情，温言细语如春风沐浴，当事人慢慢的放软心态，各抒己见，双方态度逐趋缓和。当时光磨尽，人性尽显。当双方当事人只为一万元的数字在争长论短时，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，时钟已经指向晚上7点。“如果再没诚意的话，你们还是回家吧，下次来进行调解吧。”我说话了，但原告方还是傲气凌然，听我之话毫不犹豫的率先离开。被告方家属也很无奈，眼看要成功了，却因为支付不起那一万元也只好前功尽弃。他们对我说着感谢的话，不情愿的迈出了我办公室，好像那一万元就架在他们的背上，沉重得让他们喘不过起来，也就走得极为缓慢。我眼睛潮湿了，只是我再帮他们说话的话，我怕又招来原告方的误解。白做工作一天，我已经尽力了。起身关窗门，见被告方家属已经走到了楼下，我心情极为沉重。就在此时，原告方家属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，一副悻悻然的样子：“王法官，我们想通了，那一万元我们放弃就是，还请你把他们喊回来，我们愿意接受他们提出的方案。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待看清他们确实是在我身边，也在明白表达调解的意向，我才放下心来，真是峰回路转啊。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涌上心头，我高兴的笑了，“其实你们走了，留下案子没结，你们不舒服，我也不痛快，如同是到手的葡萄是自己烂在地上，不是被摘，吃不着，这是遗憾，我也帮你们心痛啊。今天我见你们听不进劝告，替你们急，只想抓紧时间调，工作方法欠妥，让你们产生了看法，其实也是你们不明白我的心意.......”原告方家属抱拳连连作揖，“法官，你就别计较我们百姓的粗鲁行为了，对不起啊！家里死了人，那么多年都没一个结果，我们心里气不过，也就对你发脾气，还请你别见怪。今天你为我们这个案子确实忙碌了一整天，挺辛苦的，我们看在眼里，很感谢你。现在还得麻烦你把他们叫回来调解为好。”我见原告方确实有了诚意，也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，也就立即打电话给出了法院大门的被告方。当协议达成，双方当事人笑了，要走时，声声道谢，句句深情，还带歉意，“法官，辛苦你一天了，谢谢啊！其实是我们不懂法，没配合你的工作，对不起！”我懂，我也笑了。一场误会如冰雪见阳光，自然消融。一场调解如暴雨润干禾，顺利到位。一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，中间所受的闲气总算有人理解，难得啊。

有人曾投诉我们法官工作态度不较好，脾气大，服务热情不太高。但谁能理解呢？每天面对如此繁重的审判业务，天天要和当事人磨来磨去，为一个调解，经常是嘴皮磨薄，口水讲干，有时花去大量时间，却换不回半点效益，谁还会有一个好脾气一个好心情？谁还会有耐心去聆听当事人的满腹牢骚？谁还会时时在意笑脸相迎当事人？温家宝总理评价自己的工作态度：“入则恳恳以尽忠，出则谦谦以自悔。”这是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。这次的调解告诉我，调解的技能多，但和风细雨更能感化当事人，调解也不是一个法官单唱独角戏，更需要他人的帮助。审时度势，我们做法官的，本是横眉冷对千夫指，俯首甘为孺子牛。所以，我们不要再为一点小事伤心动怒，也不再为小人的某些行径愤愤不平。对当事人，我们需以一种中庸心态面对着，不求有功，但求无过。不求万千宠爱，但求心安理得，问心无愧。不求众人瞩目，但求从容淡定，不卑不亢。我们有苦，但我们能受得起，看得开，想得通，苦中作乐。